第十一章 虚无
西泽的目光呆滞了。
不是看呆了，也不是被夺走了精神，他只是一昧地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那镜面上，那镜中所映现出的世界让人无法挪开目光，甚至无法呼吸。
那是……简直可以冠上神国之称的圣地。
碧蓝如洗的天空，淡淡的几朵白云，地面是黄褐色的大理石所铺成，树影摇曳，遮在镜中人的脸上。
白衣白裙，金发垂至地面，却没有沾染任何污秽，两只巨大的羽翼静静收拢着垂在背后，她闭着眼睛，却让人感觉她在看着自己。
她无处不在。
镜中圣洁的世界与此时腥红的空间形成了无比清明的对比。
西泽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感到呼吸逐渐停止，脑海中一片模糊，就好像沉重的浪花打在礁石上，让人看不清现实。
“喂，西泽！”
熟悉的声音像是从天空深处响起的一声惊雷，将他一下子从深海里拽了出来。
瞳孔逐渐聚焦，他一下子趴倒在地，大口地呼吸，像是真的被人捞上海面一般。
“可恶……那算是什么东西……”西泽阴沉地抬起脸，安娜连忙把他扶起来。
“不知道，但总之还是不要看了，”安娜关切地说，“我总觉得那个镜子很有古怪，就好像……”
她哑然，因为她想说出的话仿佛命中注定，命中注定她要说出这句话，这种感觉太过奇怪，于是她连忙止住了嘴。
“就好像……照出了另一个你一样。”这句她原本想尽力掩饰的话，却被身形颤巍的西泽，凝重地说出来了，安娜顿时睁大了眼睛，怎么会这样，她明明已经阻止那句话了，为什么它还是出现了？
西泽扭头看向她，安娜感觉自己说不出话来，只能低下头去。
“没事，这个地方我记住了，”西泽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摸了摸安娜的头发，安娜像是被爱抚的猫一样舒服地闭上了眼睛，看到对方的这副模样，西泽也只能无奈地笑笑，“等我们回到现世，我就带你去这里看看，我有预感，现世里的这个地方应该也有古怪。”
安娜点点头。
西泽放下手，示意安娜可以不再扶着自己了。
二人再次开始行走在这古怪的世界中，血黑色的太阳静静照在二人身上，衬出一片血色。
二人都看到了。
但他们都没有说出来。
西泽也进入了镜子，西泽也站在了镜子之前，可镜子里什么都没有，除了原本就有的世界和少女以外，什么都没有。
如果说那镜子的作用是照出某种东西，或者说实质的话。
那么安娜是什么？
那么西泽是什么？
二人都无比清楚如此的疑问，但最终都选择了将其掩盖在自己心底。
只要现在这样就好，只要对方还在自己身边，还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就好。仅仅如此的现实，便是二人永远的祈求。
在黑日的照耀下不知道走了多久的二人，仍然没有松开彼此的手。
“更像了……”西泽轻声地说，在如此异常的空间里，每个人的神经都紧绷着，害怕思想被这诡异的气氛侵蚀殆尽。
“更像的意思是……”安娜茫然地看向四周，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刹那间遍布了四肢百骸。
“这里是！”她的瞳孔猛地缩小。
“不会错了，”西泽用空着的左手抹了抹额头的汗滴，也许是黑日直射的缘故，这里逐渐变得热气灼人，“那个记录里没错。”
二人站在一起，看着高大的门，门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已经布满落灰，中层开裂，无数细小的缝隙仿佛隐藏着惶恐的眼睛。
这是二人自到这里以来第一次看到与外界有所异样的建筑。
其他建筑最多只是布上灰尘而已，而它居然裂开了。
“哈……”西泽忽然笑了笑，握着安娜的手也紧了紧，他回头迎着安娜的目光，说，“要在这跳一场舞吗？”
安娜的眼神柔和下来，她轻轻伸出手抚了抚西泽的长发，将一缕银发撩到他的耳后，之后默默将头抵在西泽的胸前。
西泽动作轻缓地搂住她，等待着她的下文。
“等回到现世，我就再也不会离开你了。”安娜依在他的胸前，如此承诺，“所以，到了那时候，我们就到这里再跳一场舞吧。”
她想了想又补充说：“记得邀请言氏，那个男人虽然看起来很吊儿郎当，但其实意外得靠谱。”
西泽笑着说：“好，将来婚礼肯定也会让他来的。”
安娜顿时感觉自己的脸红了起来，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能轻声地说：“笨蛋……”
他们再度行走在了熟悉而古朴玄密的街道上，卫森宫巨大的前门斜着打开，展出浓厚的阴影，静静地停在原地，从古至今。
西泽和安娜都知道，彼此只是在互相安慰而已，他们互相知道如此迫切的事实，他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到现世，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未知的塞万传说。
西泽知道塞万之底需要祭品才能打开大门送出其中被困之人，记录上写过，曾经有一对情侣坠落至塞万之底，男方和女方走了不知道多久，也不知道到了哪里，忽然一个血色的恶魔出现，带走了女方，男方还没有来得及叫出声就被一阵巨大的力量甩回了坠落到塞万之底的地方。
西泽不是小孩子，他考虑的东西很多，比如他是人类，需要食物和饮水，而安娜身为人偶不需要这些就能存活，他是皇帝，国不可一日无君，安娜只是人偶，只是一个应该被逐出王都的人偶，即使消失除了言氏和他估计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这么想来牺牲安娜才是最好的选择……
西泽看了眼怀里的少女，从刚刚开始她就这样依偎在他的怀里了，这样走虽然很累，但却是二人一直以来都不能做到的事。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仰头看着阴沉腥红的天空。
嘴巴动了动，无声地说了什么。
安娜好奇地抬起头，她注意到西泽仰起头了，却因为他并没有发出声音所以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怎么了西泽？”她晶蓝色的眼睛眨了眨。
“没事，”西泽低下头，没有与她对视。因为他害怕，害怕被安娜发现自己眼中已经多出了一丝阴翳，害怕被看出自己正在隐瞒什么。
安娜不明所以，缓缓松开抱着他的手，伸了个懒腰，机械的骨骼发出清脆的声响，再度告诉了西泽，她是人偶的这个事实。
她回头，看到西泽古怪的表情，微微嘟起嘴，疑惑地说：“到底怎么了……”
西泽摇摇头，只是阴沉着眼睛，伸出手指向前方：“瑞森家的领地，还记得吗？”
安娜看着眼前熟悉的前门，以及其中露出的院落，绿色的草地、漆黑的大锅、临时搭建的篝火台、还有捧着厚如辞典的学术书籍……的白衣学士。
这些都只是幻想罢了。
现实是遍布院中的破落枯草，沾满灰尘的一口破烂黑锅，以及几片泛黄的书页。
她轻声地呢喃：“西泽，你说这个世界会不会是我们那个世界的未来？”
西泽轻轻地点点头：“一定是吧……”
“那么有什么东西，可以穿越时间，从我们的过去，一直传达到现在呢？”安娜的话仿佛呓语。
“大概……是石头吧。”西泽挠挠头，银色长发如水。
“那，我就这样了，”安娜跑到院里，不知道从哪找到一根生满铁锈的钉子。
“喂，很脏的，安娜，”西泽连忙说，“你要干什么？”
安娜对他笑笑，然后在瑞森前门紧挨的墙壁上刻字。
“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啊……”西泽看着她，无奈地说。
“反正，这里已经没有人类了，”她回头对西泽笑笑，“对吧？”
西泽倒也没有什么理由反驳，于是便只好看着安娜蹲下身，在墙壁上用力地刻下什么东西。
过了一会儿，安娜放开手，手里还拿着那根铁钉，拍了拍手：“好了，我们走吧。”
西泽无奈地伸手给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土：“什么东西这么重要，把衣服弄脏成这样也非刻不可？”
安娜点点头，笑着说：“如果想知道的话，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看呢？”
“还要对我卖关子吗……”西泽确实有些好奇，便走到墙边，安娜一边拍着身上的灰土一边跟在他身后。
确实在墙角边有一行小字，西泽缓缓蹲下去，仔细地看了看。
“西泽……安娜……永不分离。”
他连忙捂住嘴，有一瞬间他以为泪水要控制不住喷涌而出了，但还好，他竭力将泪水控制在了眼眶里。
擦擦眼睛，垂下刘海遮住一半的脸，他站起身来，转过身不顾对方衣服上的脏处，轻轻搂住她的肩膀，吻上她的嘴角。
只是吻了一下而已，却让安娜感觉到一阵炽热。
“你的这份心情……一定会传达到更加久远的未来，”西泽垂下头，抵在她的肩膀上，“我绝不会让你的这份感情，在这里止步。”
安娜呆了一下，而后某种热烈的心情便涌了上来，她感觉眼中似乎要流出泪来，于是轻声地说——
“嗯。”
西泽长久地搂着她，与此同时更加坚定了内心的选择。
他，还爱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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